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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长篇节选连载】凤凰春晓(上部)


满屋的烟雾,呛得人鼻涕眼泪直流。屋的苍蝇早被烟雾薰了出来,嘤嘤嗡嗡发着抗议,黑压压地集结在外面的墙上,柱子上。端公在杨文旺家跳了两天两夜,最终如一滩烂泥,瘫在椅子上。陈万珍哼叫了两天两夜后,再也发不出声来,终于安详地到了另一个世界。

端公摇着头,瞪着熬得通红的眼睛,说:“啊啵啵,这个鬼了不得,我作了九九八十一道大法,才把它拿住!可惜,就晚了那么一点点……”这两天,杨文旺一直监督着端公作法,也没有休息,身子变得轻飘飘的。此时,杨文旺看着陈万珍的遗体,显得特别通情达理。杨文旺叹了口气,道:“我师父,你不要往心里去。我亲眼看见的,师父你尽力了!要怪,只能怪我婆娘福份浅,自己莫得那个命!”

倪万喜听刘长索一说,就决定到杨天福家去家访,看能否帮帮他的忙。

倪万喜还是晚了一步,杨文旺已经找人把陈万珍送上了山。当倪万喜踏着夕阳的余辉,还没走到杨天福家门口,就看到了这样一幕:两个壮汉,轮换着用搭了毯子的背架背端公,一个壮汉背端公的法器和酒,走在前面;杨天福披着孝布,牵着一头答谢端公的羊,在后面边走边抹泪。

夕阳下这幅剪影,像一把锐利的刀子,扎在倪万喜的心上,让他一阵一阵地绞痛。

 

十八

 

这些日子,陈宝珠的身影老是出现在学校里。那条深蓝的裤子,粉红的碎花衬衣,把她红扑扑的脸衬托得更加娇艳,那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也越发水灵。

可是,每次陈宝珠兴冲冲地到学校来,都会感到无比的沮丧和失落。

自从那天分手以后,倪万喜的门上,总是冷冷地挂着一把锁。倪万喜呢,照样忙得昏天黑地,要么在教室,要么和学生在一起,就是不给宝珠创造机会。

宝珠只能靠在柱子上,看着倪万喜的身影发呆。很多时候,宝珠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,就会像带毒的勾子一样,在孩子中间扫来扫去。

倪万喜知道这样做,对宝珠无比的残酷。倪万喜每天晚上,都会在床上辗转反侧,只要一闭上眼睛,他的脑子里全是宝珠的身影。

他觉得这样的事必须当断则断,不能任由其发展下去。

这一天,倪万喜走得晚。细碎的夕阳下,前面有一个窈窕的身影,就象一只失群的孤雁,低着头走在乡间小道上。不用说,那就是宝珠。倪万喜心里一热,加快了脚步,追了上去。

宝珠停下来,眼睛一亮,满脸都是笑。

倪万喜动了动嘴唇,这句话憋了他很久,他实在不知道该怎样说出来。倪万喜只觉得喉咙发干,头上渗出了一层密密麻麻的汗。宝珠心疼极了,赶紧掏出她的手帕,笑眯眯地递过来:“给,插插(擦擦)……汗!”

这个举动,让倪万喜找到了拒绝的理由。倪万喜把宝珠的手推了回去,说:“宝珠,你不要来找我了,这样不好!”

宝珠一下僵住了。宝珠眼里闪烁的亮光,正在一点一点地熄下去。宝珠眼里噙满了泪花,她点点头,低垂着脑袋,小跑着走开了。

倪万喜怔怔地站在那里。晚风抖落一地的细碎,把他的心也掏空了。倪万喜索性一屁股坐在草坪上,任凭傍晚的风揪着他篷乱的头发。

临近毕业考试的时间不多了。倪万喜虽然心里很烦闷,但日子忙忙碌碌,也觉得异常充实。

倪万喜白天忙着给学生上课、复习,晚上点上家里那盏马灯,批改试卷,复写模拟题。每天晚上,不是倪春富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地催几次,他是不会睡觉的。

张尚福找回来的那几张复写纸,已经让倪万喜用完了。祁四老爹又从乡上找了两盒,还给他买了一捆白纸,才救了急。天天晚上熬夜点灯,煤油的消耗特别大。家里专门有一只装煤油的罐子,过去打一罐回来,倪春富和吴成英要用大半年。自从倪万喜走上讲台起,那罐煤油用不上两个星期,赶场天又要请人带油回来。

这一段时间,供销社的化肥煤油涨了价,三斤煤油搭两块肥皂。涨价也罢,搭肥皂也好,问题是还经常断货。晚上没有煤油,倪万喜就只能用干竹片或松明点火照明。虽然能勉强应付过去,但第二天学生的试卷上,难免会被溅起的火星烙起洞,或是让落下的烟灰弄得黑一块花一块。

在乌地吉木,很多人家十天半个月不点灯,日子照样过,唯独倪万喜家就不行。那些日子,倪春富就专门做两件事:一是到20里外的野猫凹,把那些浑身淌着松油枯松树砍回来,劈开,再细细地宰成半指宽,尺多长的长条,以备晚上儿子照明。二是见了寨子里的人,就会侧着身子,偏着头,支起那只大耳朵高声说:“嗨,给有办法,帮整点煤油嘛!”

寨子里的人都晓得,大耳朵有一个当老师的儿子,晚上要给学生娃娃改作业。很多人都在摇头,说:“我是癞蛤蟆,莫法。要是有的话,你提起罐子来倒就是,稀毬奇!”有也人在骂:“日他小哥,那些生在大城市里的,进门去叭嗒一声,开关一按,电灯就亮了。就是大马路边,路灯也亮晃晃的,多安逸呀!咱们乡巴佬,同样是点个灯,自己出钱不说,那抬丧的煤油还没货,你说这是啥世道?”说得最难听的,还要数倪二老爹。老汉眯着一双尿泡眼,吧嗒吧嗒咂着嘴,摇着那颗花白的脑袋,说:“我早就说过,一个人要想成点气候,还是要看有没得那点命。要是命中莫得那点衣食,就算把眼睛读瞎,头发熬白,也是枉毬自。大耳朵家卵皋子读的书不少嘛,骑在龙门的门槛上又如何?照样让人家一窝脚,就踢出来了哩!”

见旁边的人不开腔,老汉更来了兴致,说:“你再看看人家陈宗旺,说下来只读过小学二年级。如何,人家照样天天蹲在供销社,吃香的喝辣的。瞧嘛,不怕他大耳朵天天给他儿子宰松明,他倪万喜天天把着那些娃娃教,要是烧几背兜松明,就能奔个大前程,野猫凹的松明早就被人刨完了,还有他大耳朵的……”

骂娘也罢,说风凉话也罢,都不能解决倪万喜晚上照明的问题。

 

十九

 

经常和倪万喜在一起,吴正虎最了解他。对于倪万喜和陈宝珠的风言风语,吴正虎认为是天大的笑话。在他的眼里,倪万喜就是一只山中的凤凰,迟早是要飞离乌地吉木的。陈宝珠虽然漂亮,能干,善良,但她身上有致命的缺陷,她从没上过一天学,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表达不清楚。风华正茂的倪万喜,怎么可能选择这样一个人生活一辈子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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