浮世绘
- 来源:《凉山文学》2018年第六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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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 作者:徐则臣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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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 2019-05-20 12:48:3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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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绮瑶把Coco的毕业证翻来覆去地看,心里还是没底。别人给个假的跟自己去弄个假的,在她看来是不一样的;前者别人是小偷,后者自己是小偷。
“别傻了,格格小姐。别人偷你,你偷别人,还不都是通奸?洗洗睡吧。”
“那你说,我要办,该办哪个学校的?”
“就想在演艺界干下去,等着那金鸡百花奖?”
“想。”
“我想想。中戏和北影我看就算了吧,太招眼,传媒大学吧,专业也对口。”
“不会出问题吧?”
“出了问题会死人啊?你是不是格格啊你?”
王绮瑶不吭声了,喝了一杯壮胆酒,回房间睡了。
大街上办假证的很多,王绮瑶经常看见人行道和公交车站牌上贴满了小广告,只是从未认真看过。有了这个心,再见到她就留意了,竟然有那么多抱孩子的年轻女人坐在街边,见人就问:“办证吗?”但这样的女人一走到她面前,王绮瑶总是赶快躲开,仿佛对方是瘟疫。倒不是恐惧,而是没法正视那些可能与她同龄但显得比她大很多的女人的脸。她们的脸上只有最朴素的干涩的交易欲望,除此之外一片空白,尽管怀里抱着几个月大的孩子,却找不到新鲜的妻子和母亲的表情。她不能容忍一个年轻的女人和母亲用这样的脸面对她,她觉得莫名的难过。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是否也会长出这样一张脸。
好了,现在她在街边的麦当劳里坐下来,慢慢地喝一杯咖啡来压惊。世界凉风四起但很热闹,王绮瑶透过玻璃墙往外看,想如何才能和办假证的安全、坦然地接上头。
到傍晚,她看见一个八九岁模样的男孩从天桥上走下来,走一步弯一下腰。近了,才看见他是在往地上贴小广告,动作极为娴熟。他的手里有很厚的一沓,撕掉扑克牌大小的小广告的背胶,弯腰贴到路上,跟着踩上一脚。然后重复这一列动作,贴下一张。他走过后,一条小广告拼成白线条歪歪扭扭地伸向远方。王绮瑶抓起小包就往外跑,顺着小广告追上小男孩。她说:“小朋友?”
那男孩警醒地扭过头,目光里有冷飕飕的敌意。
“能请你,帮个忙吗?”王绮瑶谨慎地对他微笑。
小男孩穿一条裤腿短缺了一截的运动裤,如果不是布料缩水,就是最近他突然长高了。他的回力牌旧球鞋光着脚,光溜溜的干脚脖子有点黑。“×你妈!”小男孩的确就是这么说的,然后转身就跑。如同离开之前匆忙间说的一句祝福语。
王绮瑶直起腰,觉得秋风吹出了她的眼泪。她把两个拳头攥紧,慢慢地转身,这时候回家还来得及做一顿可口的晚饭。
最终的结果是,她买了一张新的手机卡,照路边一个小广告上的电话打过去,对电话那头的一个普通话走样的男声说:“我要办一个假证!”她把“假证”两个字咬得很重,这两个字的发音,她自信比京片子还要标准。
他们约好在翠微大厦门口见面,下午五点。王绮瑶必须提供自己的两寸免冠照片,谈好了价,一个本科毕业证加一个学位证,一千块钱整。Coco觉得贵了,她的两个证才八百。但对方在电话里说,一分钱一分货,如果谁能辨出来他们的证是假的,白送。王绮瑶说好,谁都是为了真才去办假的。那个三十来岁的男人给王绮瑶的感觉不是很好,普通话土也就罢了,那张脸长得就让人不放心,鼻子嫌短,嘴过大,整个五官一副操之过急的样儿。但是他隆重地重复了之前的许诺:请放心,一分钱一分货。定金五百,一周后此时此地交货。
那天刮大风,尘土漫天像要来沙尘暴。王绮瑶站在翠微大厦的玻璃门里面,心里有点儿打鼓,脑子里老出现电影里毒贩子接头的画面。她在想短鼻子出现之后,他们怎样才能把货交得神不知鬼不觉。手机响了。
“王小姐你好,到了吗?”一个陌生的男声,普通话比短鼻子标准多了。“我在翠微外面。”
“你是?”
“送货啊。”对方说完竟然发出了放松的笑声。
王绮瑶从翠微走出来,大风吹走了所有人。“你在哪儿?”
“风大,在车里。”
王绮瑶站在翠微门前的广场往前看,一辆银灰色的宝马车停在路边上,一个男人从车窗里伸出手对着她挥动。她走过去。那人说:“上车?”王绮瑶犹豫了,陌生人的车,但证在他那里,一手交钱一手交货。那人说:“要不你先进翠微,停好车我就过去。兰蔻专柜见。”就是这句话让王绮瑶放了心,这是个懂女人的男人,做不了歹徒。她拉开车门,坐到副驾驶座上。
没有意外。很干脆。两个证和真的一模一样。
“小吴有点事儿,我代他。满意吗?”那人说,伸出手,“宁长安,认识一下?”
王绮瑶看见他把手表戴在右手,卡地亚山度士系列,商场标价应该在四万左右。王绮瑶没伸出手去被握,开宝马车,戴卡地亚表,一点儿都不符合她对办假证人的想象。
“对不起,挣钱的手都不太干净。”宁长安把手收回来,自嘲地笑笑,“要是请王小姐留个电话,可能更没希望了。”
“你不是有么?”
“咱们都不笨,你这号恐怕一会儿就该扔了吧?为表诚意,我把自己的号先给你。交个朋友呗。来北京混饭吃,都不容易是不?”
“你还不容易?瞅这装备。”
“我这就是驴屎蛋子,外面光。不值几个钱。”
这个人不讨厌。不会超过三十八岁,要不就是毛寸的发型替他加了分,长得不错,有点黑但比较清爽。没有啤酒肚,这非常好。
“还防着呢?”他又说。
“记吧。”
记号码的时候宁长安说:“是不是以后就可以经常请你吃个便饭?”
“那要看我心情好不好。”
“今天晚上呢?”
“风大,心情不好。”
“没问题。总有好的时候。”
五天后宁长安打了电话来,王绮瑶突然有种惊喜,这感觉让她有点儿瞧不上自己。但惊喜是实在的,她就一边恨自己一边答应了宁长安的邀请。事实上这几天她一直隐隐地希望他找上门来,虽然这希望比较渺茫,她知道对很多男人来说,顺便跟女人勾搭一下完全是习惯性动作,转眼自己都忘了。宁长安说:“给个地儿,去接你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