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浮世绘


从高处看,又是另外一番的壮观。北京的大地从这条路开始陡然黑起来,黑夜和石头一般的沉稳凝重;白雪覆盖的一排排高楼竖起来,像仪仗队那样都站直了。白和黑因为单纯而有了气势和力量,北京的浮泛、浅薄和轻佻不见了,她觉得眼前的城市如同影像里的圣彼得堡、耶路撒冷或者伊斯坦布尔。王绮瑶习惯性地去口袋里摸手机,想找个人说说此刻的感受,这个人显然会是宁长安。没找到,手机放在床头忘了带出来。

买完豆腐脑和油条,在楼下看见了宁长安的车,打眼她就认出那个车牌号。这家伙今天起这么早?跑过来要带她出去看雪?好的雪景当然在公园和野外。大门虚掩,王绮瑶在门外就听见Coco说:“她真的出去了,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。要不你下午再来吧。”她推开门,看见Coco睡衣外面裹着一件长羽绒服,正在和一个面色黑黄的女人说话。那女人穿着一件呢子大衣,脖子上围了一圈咖啡色的某种动物的皮毛,眉笔画出来的细长眉毛惊险地盘踞在额头上。王绮瑶听见那女人说:“没问题,我等。”普通话里夹着浓重的河南腔,王绮瑶心里咣地响了一声,余音袅袅,像谁为她敲了一记锣。

“长得的确不错啊,”那女人抱起胳膊说,两个大乳房立刻把大衣和动物的皮毛顶起来,“知道我是谁么?”

王绮瑶把早点放下,都没看她一眼,换鞋的时候给Coco说:“你拎回房间先吃。”换了棉拖鞋直接进了房间,说,“想说什么进来说吧。”

那女人跟进来,大大咧咧地在床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,声音相当盛气凌人:“我来你不紧张?”

“你会吃人么?”王绮瑶坐到床上,隐隐担心的事情这么快就来了。她告诉自己要顶住,她想抽根烟,抽屉拉了半截子又推回去。抽烟会让她觉得自己已经怯了。“说吧。”

“有烟给我一根。”那女人说,“我十九岁出道,干这行十几年了,进去过两次。”

这个开场白让王绮瑶心惊。她说,她不是来打架的,只是想告诉王绮瑶,长安的发家史。

“长安和我一个村儿,高考没考上,我回家过年时我俩好上了。他会吃、会玩,也会说,人长得也顺眼,就是不爱干活。我俩算是绝配,我把他惯得是没样子了,我是挣钱的,他是花钱的,只当多养个儿子。我估摸着他花钱把你哄得很高兴——那是我的钱。宝马你坐得也挺舒坦吧?我买的。生意有时候我懒得打理,我要管儿子念书,才把三十几号人转给他使唤——那三十几个人也是我的。”

王绮瑶盯着对面墙上的一个点,是上一任房客揳进去的钉子。宁长安来的时候,喜欢把一大串钥匙挂到上面。他还说过,等天气暖和能开窗户了,他要买一串风铃挂上去。

“他还好色,见着长得像样点儿的就爱上去勾搭。我要没猜错,他是看了你的照片才想和你玩玩的。”

王绮瑶暗骂自己愚蠢。做毕业证是要照片的,自己倒把这茬给忘了。她竟然听信宁长安,只是帮小吴一个忙。他完全是有备而来。

但事情已经发生,她也从未有过奢侈的幻想,现在需要的只是自卫:“我不知道他结婚了。没跟我说过。”王绮瑶顺手把宁长安买给她的白金手链拿起来,往手指头上缠,她希望这东西能给她点儿底气。恰恰这个手链惹恼了宁长安老婆,她早在王绮瑶之前两年就有这样一条一模一样的手链。她的火噌地上来了。

“放屁!”她站起来,指着王绮瑶,“装什么装?以为你十八啊?我告诉你,从今天开始,他就只能在家闭门思过!我也告诉你,老实点儿!我能局子里出来,我就不怕再进去!不想混你早点儿跟我说!”

王绮瑶当时的感觉就是那句老话:秀才遇到兵。她又不能就这么俯首低眉任人宰割,也跟着站起来,“你别欺人太甚,这可是我的家!”因为着急,声音变得更尖细,上海话都出来了。

宁长安老婆忽然笑了:“小腔调还挺尖,怪不得长安喜欢。他可说了,就你那叫床的声音,怎么听都像个鸡!对了,听说你还是个什么格格?我估计啊,你那八竿子打不着的女祖宗,不得了了也就是王爷府里的通房大丫头!”

“你,无耻!”王绮瑶曾在一部肥皂剧里演过一个受了侮辱的女孩,她表示反抗的方式就是这三个字:你,无耻!她觉得这三个字过于程式化,没分量更没创造力,建议导演改,导演没听,她还挺委屈。现在,一着急,脑子一片空白,脱口而出的竟然也是这三个字。

“我无耻?”宁长安老婆说,“脱了衣服往别人老公身上爬,你还有脸说我无耻?”

王绮瑶彻底垮掉了,她哪里经过这阵势。一时间心乱如麻仿佛五脏俱焚,胳膊腿都不听使唤了。她想双手支在梳妆台上,做出的却是两手狂乱扫荡的动作,各类化妆品和小饰物噼里啪啦全滚到了地板上。然后放声大哭。

Coco听到动静,以为在肉搏,那王绮瑶肯定吃亏,攥了把菜刀就闯进门来。“Anny,没伤着你吧?”

“别拿刀瞎比画。”宁长安老婆说,“我可没碰她,怕脏了手呢!让她哭,哭完了就知道小三也不好当。你们忙,我先走了。”真的转身就走了,神情步态都正常。好像她就是来串个门,拉完家常现在可以走了。

Coco的菜刀也就做做样子,举起来她也落不下去,不过这已经让王绮瑶很感动了:还没有被这个世界完全抛弃。她也不管光不光彩,抱着Coco就哭起来,孤独、恐惧、羞耻和绝望一起来了,是真的伤心。Coco开始只是安慰,说来说去把自己也说进去了,她俩的情况基本上一样,同是天涯沦落人,老潘的老婆打上门来也是迟早的事。这么一想,Coco也伤心,抱得比王绮瑶还紧,哭得更响,也是真的伤心。她们就这么断断续续抱头痛哭了半个上午,豆腐脑结了冰,油条冻得硬邦邦的,抡起来可以当凶器使。哭累了停下来,心情虽然没能彻底扭转过来,但也神清气爽,仿佛获得了新生,早上那天崩地裂的事件也变得虚幻遥远了。

“不能让宁长安就这么拉倒了!”Coco洗了脸,用完化妆品,红肿的眼泡让她觉得如果不了了之都对不起自己,就跟王绮瑶说,“Anny,给他打电话,就说你怀孕了,看狗日的怎么办!”

“怀孕?你怎么能这么说!”

“有什么?就兴他们由着性子糟践咱们?他不是闭门思过么,让他好好思思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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