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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长篇节选连载】凤凰春晓(上部)


话音末落,那只拳头已经擂在张尚福那条断腿上。张尚福一声惨叫,杨七公捏了捏,说:“巴适了!”

杨七公箍着张尚福的腰,七拧八摇,张尚福连着惨叫了几声,这场简单的手术就结束了。杨七公嘘了口气,给张尚福敷上草药,固定好,连说了几个得罪,就往外走。

虽然张尚福在办公室,但那叫声外面听得清清楚楚。这一天,别说是孩子们,就连那些叽叽喳喳的鸟雀,都显得特别懂事,安安静静地做着自己份内的事情。

没想到,第二天一早,张尚福就让他弟弟和女婿抬到了学校。张尚福把刘启昌和邓云禄叫过来,没说上三句话,他们就吵了起来。

张尚福要刘启昌接手毕业班,话还没说完,就让刘启昌顶了回去:“这么重的担子,我担不下来!”张尚福气得直哼哼:“咱们共事这么多年,到了危难时刻,连这点忙都指望不上?”刘启昌说:“要是你私人的事,这忙我非帮不可。但这我就只有这点脓血,我得为娃娃的未来负责!”

张尚福看看邓云禄,本来想求得这个同盟者的支持。可是,邓云禄一看刘启昌这个态度,就低着头一言不发。

张尚福惨惨地一笑,说:“好好好,你们都把脑壳缩到裤裆里去。我去顶着,大不了把这条不值钱的老命丢在讲台上!”

张尚福并非说气话,叫他弟弟和女婿把他抬到了教室。张尚福无法站起来,就躺在讲台上,侧着身子给学生讲课,需要板书的,就由班长刘长索抄在黑板上。张尚福伤得不轻,哪怕是细微的呻吟,或皱一下眉头,都会让孩子们毛骨悚然。

到了第三天,不管张尚福怎么叫骂,他的老婆都坚决不准再把他抬到学校了。老婆子哭哭啼啼找到祁四老爹,要村上行行好,放他张尚福一条生路……。

祁四老爹赶紧到乡中心校,向郑校长汇报了张尚福的情况,请求中心校帮解决一名代课老师。

张尚福的遭遇,让中心校的领导感慨吁吁。郑校长叹了一口气,说:“人家倪万喜课上得这么好,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!他龟儿的,会不会在绾着圈圈,逼着倪万喜上路?”

祁四老爹点点头,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。

倪万喜重新上讲台,就召开家长会,宣布了一条新规矩:学生自带干粮,每天下午补两个小时的课;每周星期六休息半天,星期天照常上课。

倪万喜心里憋了一股气,他不相信,通过自己的努力,连十个初中生都考不上。他早就盘算好了,提前把新课上完,还要把学生落下的基础补起来,得靠时间来磨。

 

十六

 

有祁四老爹撑腰,倪万喜的计划很快就付诸实践。

每天下午,他会拿出半节课的时间,开展体育活动。他把学生分成组,和学生一起在凸凹不平的操场上拨河,跳绳,丢沙包,打篮球,换着花样,让孩子们尽情嘻闹。待孩子们出了一头热汗,他就会马上把意犹未尽的孩子们撵进教室补课。孩子们累了,倪万喜就把他们组织起来唱歌。把大家的心撩拨起来,他便嘎然而止,进入正题。

孩子们成天像喝醉了酒,脸兴奋得红扑扑的,像一只只春情勃勃的仔公鸡。

对于倪万喜奉行的这一套,张尚福还是放心不下。能下地走动的时候,他就经常柱着拐杖,一步一步挪到学校来。看着尘土飞扬的操场里,男生女生在一起嘻嘻哈哈,打打跳跳,张尚福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。这是学校,天天这样嘻哈打笑下去怎么行?有几次,张尚福看着这些娃娃闹得不像话,当着倪万喜的面,把他们骂得灰头土脸。

到底倪万喜这一套行不行,张尚福也说不出个道道来。不过,他还是时时提醒倪万喜:“小倪老师,牛吹出去了,到时候把自己搞得臭哄哄的不要紧,对不起寨子里的父老乡亲啊!”说这话的时候,张尚福那张黑铁铁的脸,就已经相当正经了。

倪万喜想了想,还是笑了笑:“这个,问题不大吧。”

对于倪万喜这个态度,张尚福是相当窝火的,他只能闷着头抽烟,然后用浓重的鼻音,表达内心的不满。

这个班,最让倪万喜头疼的,是伍美兰和陈宝佑。

伍美兰显得特别慵懒,常常已经上课了,才背着书包跌跌撞撞跑到学校来。在其它同学鄙视的眼光中,边喘粗气,边用袖子擦脸上的汗,以免汗珠落到课本上。伍美兰的头发象乱鸡窝一样,瘦削的脸似乎从来就没有洗干净过,总是黑一块花一块。

还在伍美兰上二年级的时候,她的妈妈受不住她爹的拳脚打骂,喝下半瓶敌百虫,死了。她爹是个酒鬼,沾酒必醉,喝醉了酒,就只知道打人和骂人。有这样一个老子,伍美兰和她的两个弟弟就遭了殃。他们经常被伍保仁教育得杀猪般嚎叫,身上青一块紫一块。最为糟糕的是,家里的粮食,几乎都让她爹拿去换酒喝了。家里一贫如洗,经常连买火柴的钱都没有。伍美兰每天回去的第一件事,就是拿着一把干松毛,或干茅草,到邻居家包上两个红火炭,飞快地跑回家,噘着嘴,噗噗把火吹燃。再捡些红苕或洋芋,洗干净煮上做晚饭。每天她还要摸着夜路,去把猪食找回来,再把第二天用的水驮回来。

伍美兰差不多天天迟到,天天上课都在打瞌睡,成绩在班上却始终处在中间位置。当然,更多的时候,伍美兰就像可怜的丑小鸭,孤零零地被同学们冷落在一边。倪万喜试图和伍美兰拉近关系,可是效果并不理想。伍美兰羞红了脸,额头上的汗水直冒,还没有开口眼泪就像小瀑布一样哗啦啦流过不停。看着伍美兰委曲的样子,倪万喜想好好开导她的想法,不得不提前终止。

看着伍美兰的样子,倪万喜除了怜悯,更多了几分敬佩。趁张尚福到学校的时候,倪万喜和他探讨起了这个问题。张尚福说:“你不晓得,这个娃儿,心里硬气得很。她妈妈临断气前,拉着她的手,对她说,娃儿,你要想不走妈的老路,只有好好读书……”

张尚福叹了一口气,又说:“这个娃娃的学费,已经几年没有交了。只要老师一去做她的工作,她就紧张得要命,以为老师催她赶紧把学费补齐哩!”

张尚福轻轻地摇着头,叭嗒叭嗒地吸着旱烟。

张尚福把后面的话省略了,但倪万喜从别人的口中,也知道其中的内幕。别看张尚福的脸黑得就跟包公一样,让学生敬而生畏,他的心是非常软的。这些年来,很多孩子交不起书费学费,他能想办法免则免,实在免不掉,都是他用自己微薄的薪水垫交的。这一点,也是寨子里的父老乡亲,一直敬重他的原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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