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长篇节选连载】凤凰春晓(上部)
- 来源:《凉山文学》2019年第二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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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 作者:美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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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 2019-05-23 23:55:18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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刘启昌摇着头,在嘿嘿苦笑中,露出一口烟薫的黑牙。
十二
倪万喜就在乌地吉木上的小学。前两年换了几个老师,至于老师教得如何,已无多大印象。从五年级起,有一个叫杨娟的老师教他们,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。杨老师是省城下放的知青,个子高挑,浅浅的酒窝,长长的头发,那双大大的眼睛特别水灵。杨教师教他们语文,更多的是在字词句的理解和运用上下功夫;数学从运算、解答及规律上着力,从来没有要求学生背这些东西。下了课,大家把几张桌子拼起来,上面再横上一条长凳,就成了乒乓球桌。杨老师长发飘飘,全校老师学生,统统是她手下败将。孩子们学得很愉快,学习兴趣浓,成绩也蹭蹭往上涨。
和杨娟老师相比,倪万喜老是觉得张尚福那一套方法有问题。倪万喜老是想,照着张尚福的路子走下去,行吗?
倪万喜忍不住暗中向其他老师请教。对于这样的疑问,几个老师嗯嗯啊啊说了半天不着边际的话。只有刘启昌说得直截了当,一口啐在地上:“我早就给你说过,这种办法,是教牛用的。再聪明的娃娃落在他手里,也会变成傻瓜!”
星期六放了学,倪万喜急匆匆地往天拱坝赶。他想找初中的老师陈涛,请他帮支支招。
当年倪万喜在天拱坝中学读初中的时候,陈涛同时上他们四门课:语文、政治、历史、地理。陈涛上课幽默风趣,留给学生的作业不多,很多知识就在课堂上消化,大家都喜欢他。到了现在,陈老师上课时神采飞扬的情景,倪万喜还历历在目。
倪万喜的到来,陈涛两口子很高兴。说起张尚福,陈涛摇着头,瞪大了眼睛,说:“这个张尚福,是教私塾的先生吗?现在,哪有这种干法的……”
陈涛的妻子叫杨小芳,是乡中心校的教导主任,对全乡民办老师很了解。她说:“张尚福的教学方法陈旧,但在全乡的民办老师中,这个人是最敬业的。别的不说,人家老黄牛一样天天在学校顶着,年年扛着教毕业班,每年都有三五个学生考上中学。有的村小就不好说了,统考几分十几分的成串串,升中学年年刷光头。你说,遇到那样的老师,怎么办?”
感慨了一阵,倪万喜把话题转到期末复习上。杨小芳说:“前两天我到县上开会,把学生放回去了。明天学生要来学校。你来听两节课,就知道该怎么组织复习了!”
第二天,倪万喜认认真真地去听了两堂课。临走的时候,杨老师拿出几张前两年的期末考试卷,说:“当老师,得研究教学大纲、考题,在平时的教学中,就要把这些知识点灌输进去,这样才学得牢靠!学生平时把知识消化了,考试自然不在话下。”
倪万喜非常感激,不注地点着头。杨老师又拿出一匝油印资料,说:“这是我前两年编的复习资料,你给娃娃复习还用得着。只要让学生弄懂了,保管他们个个考上中学!……”
倪万喜回到学校第一件事,就宣布了新规矩,除了课本上明确要求背诵的统统砍掉,把节省下来的时间,用来补基础知识。
对于这样一个重大改革,孩子们个个欢呼雀跃,上课的时候特别专注。每天放了学,孩子们还舍不得走,在教室里复习他抄写在黑板上的知识。
转眼,半个月过去了。星期六这天,倪万喜把学生组织起来,考去年那套期末试卷。倪万喜把学生试卷全部改出来,揉着酸胀的眼睛,心里一阵狂喜:虽然语文只有一个及格,数学只有两个及格,但语数双科50分以上的还有十来人。按照去年天拱坝中学103分的录取线,至少有七八个学生能上线!要是通过下学期的努力,肯定还会大大突破这个数!
寨子里家家户户已经吃过晌午,空气里弥散着饭菜的香味。倪万喜肚子早饿得咕咕叫,但心里一高兴,一路上都在哼唱着欢快的歌。
倪万喜回到家,才知道家里来了客人:二舅吴成发和姑爹陈兴富。
看得出来,他们已经几杯酒下肚了。倪万喜一进门,吴成发就嘎嘎嘎地笑道:“快,倒酒倒酒!老师是啥?专门蹲人家香火板,和人家老祖人平起平坐的人哩!”
吴成发不容分说,咕咕咕就给倪万喜倒了半碗酒,说:“老侄,二舅先敬你一口酒。不管是倪家,还是我吴家,祖祖辈辈都在土疙瘩里刨食,真正上讲台吃笔墨饭的,就只有你一个。你二舅,高兴啊!”
喝了那杯酒,吴成发说:“二舅不是专门来讨酒喝的。有句话叫什么来着,对对对……旁观者清。你才去学校十多天,寨子里就风言风语,说你和张尚福顶着干,老舅是怕你吃亏哩!”
倪万喜心里一惊,说:“我地皮子没踩热,人生地不熟,哪敢和张尚福顶着干?”
姑爹陈兴富呷了一口酒,说:“听说你写对子,是把好手。教书这事,你还要向人家张尚福学学……”
倪万喜没有开腔,吴成发就接过去了:“寨子里好些家长都在说,人家张尚福天天放学都要守着娃娃背书,你一去就不管那些娃娃了。都在担心,你把娃儿放松了,以后考不上中学!这几天,你家二老爹到处在撒你的烂药,说你是苍蝇屁股上生疮,就只有那点脓血。老倌还说,把娃娃交在你手上,那是冷水洗屁股,越洗越缩啊!”
倪万喜知道,从他去读书起,二老爹心里就不安逸。但他万万没有想到,自己才走出了这样一小步,他们会如此的刻薄。陈兴富又呷了一口酒,摇摇头,说:“那个白虱子,他的话只当放屁,用不着放在心上。只是,姑爹要提醒你,咱乡下人,勤扒苦挣省吃俭用,不就指望娃娃今后有点出息。你说你说,要是把娃娃废了,人家还有啥想头?……”
倪春富支着耳朵,生怕听漏了一句话。他给两位客人倒上酒,说:“你二舅和你姑爹都是为你好。教书是个良心活路,你还没入门,正好跟人家学哩!庄稼误了,只是一季;人误了,就是一辈子,马虎不得啊!”
星期天的早上,倪万喜多睡了一会儿。等他起来,吴成英已经从地里背了一背猪食回来,在开始做饭了。看着母亲一头乱发,一大早忙里忙外,倪万喜心里涌起一阵酸楚。这些年来,他一直在外面读书,基本上没有帮父母干过多少家务。现在天天在父母身边,自己还在找借口偷懒。
倪万喜赶紧到厨房里,帮着母亲做饭。倪万喜蹲在灶堂前,塞进几根柴,再塞一大把松毛进去。灶堂里黑乎乎的一团,浓烟很快就冒出来,满屋都是呛人的烟味。母亲拿起火钳,说:“哪有这样烧火的?你去剁猪食,我来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