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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长篇节选连载】凤凰春晓(上部)


倪万喜不好意思地挪开位置,找来砍猪食的菜板和菜刀。可是,他摸到那些菜叶时,他的心里又哆嗦了一下:菜叶上带着霜花,看上去那墨绿的菜叶,却象冰刀一样硌手。

整个早晨,倪万喜的脑子里,都在回放着这样一幅画面:母亲挟着寒气,呼着一团团白雾,呵着红肿的手,从白皑皑的寒霜下面,一张一张采摘着菜叶。那双粗糙的手,因为霜冻痛得实在难受,就在腋下擦一下,放在嘴边呵上几口热气,再重复着刚才的动作……

吃过饭,倪万喜就到了学校。他准备看一看昨天改的试卷,作些分析,周一好给学生评讲。可是,当他走进学校那间堆放杂物兼办公室的教室时,张尚福正在看昨天学生做的试卷。

“不错不错!”张尚福合上学生的作业本,微微点着头。

这几天,倪万喜降低标准,取消了要背诵的课文,家长有微词。倪万喜生怕张尚福知道这事,会来责怪他,就说:“张校长,马上要期末考试了,我怕学生忙不过来,把要背的内容减了些,想多给他们补补基础……”

 “这倒没啥。杀猪宰羊,各有各的刀法,关键看最后的效果。”张尚福点上旱烟,啵地抽了一口,说:“你不知道,咱们乡除了乡中心校外,还有13所村小,每个村小都有毕业班,每年小学毕业生有七八百人。乡中学只能容纳两个班,顶多收120人。乡中心校质量高,每年要占将近100人,你算算,剩下的每个村小能考上几个?弄不好,就要刷光头哩!”

倪万喜想着昨天学生的成绩,说:“每年两三个上线,还是少了些。咱一个班40多号人,应该有十来个上线才合适!”

张尚福愣了一下,脸色一下就变了。张尚福嘿嘿冷笑了两声,说:“年轻人,说话要晓得高矮,不要随便日白!”

张尚福噗地一声,把烟斗里的烟蒂吹出来,阴沉着脸出去了。

 

十三

 

好在期末统考很快就到了。和往年一样,仍然以片区为单位组织,各学校派老师交叉监考,试卷在乡中心校统改。虽然就是一个来月时间,倪万喜的努力却没有白费:语文有5人及格,数学有7人及格。更为重要的是,语文和数学均及格的,居然有5个人!这也就意味着,这一届毕业班,就不再是三两个学生考上中学的问题了。

乌地吉木小学其余几个班考得不理想。刘启昌的四年级两科3个学生及格,谢长顺有2个学生及格。吴家祥和邓云禄最糟糕,语文和数学两科,一个及格的都没有。

乡上照例召开期末工作总结会。考试及格率为零的,让中心校校长郑红明点着名,骂得狗血淋头。几个及格率为零的村小负责人,又被乡上分管教育的领导日妈捣娘,骂得虚汗长流,连大气都不敢出。

乡上领导骂归骂,对老师们一学期的辛苦还是知道的。下午,中心校办了一顿伙食。菜很简单,回锅肉,酸菜四季豆汤和炒白菜。另外,用大塑料桶灌了一桶散装白酒,让大家敞开喝。刚才挨了骂,很多人还没有回过神来,一个个丧眉垮脸,只顾蹲在地上埋头吃饭,满院子里全是吧叽吧叽的声音。领导端了酒过来,挨桌给老师们敬了酒。几句鼓励的话,就把淤积在老师心中的疙瘩给揉散,相互敬起酒来。

几碗酒一下肚,院子里就有人骂娘。刘启昌骂学生不中用,谢长顺骂出题的老师,邓云禄骂自己运气不好,吴家祥边喝酒边嘿嘿嘿地笑,最后竟情不自禁地唱起了《啊,朋友再见》……

几个人都喝得面红耳赤,醉意实足。唯有张尚福稳得住,他给倪万喜倒了半碗酒,说:“下学期你接着干,到时候能有三两个人考上中学,就算烧高香了!”

因为考得好,几个同事都在敬倪万喜的酒。倪万喜不胜酒力,这个时候酒劲直往上涌,声音也比平时大得多:“就是考十来个,都莫得问题!”

张尚福端着酒碗的手一下定住了,眼睛直直地盯着倪万喜,说:“小伙子,不要日白。再好的庄稼,要收进屋去才算数!”

倪万喜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张尚福的脸色,还在手舞足蹈地说:“不要说那么多,到时考上了怎么办?”

这场酒一直喝到黄昏。大家兴致很高,低一脚高一脚回到乌地吉木,已经是深夜了。

倪万喜一头昏睡过去,醒来已是第二天上午。吴成英早把饭做好了,正不安地催他起来吃饭。昨天酒本来就喝过量了,再让冷风一吹,这个时候他感到头痛欲裂。

倪万喜躺在床上,回想着头天晚上和张尚福说的那番话,心里暗暗后悔:看样子酒真不是好东西。那天陈涛老师一再对他说,下学期安心去补习,还和他张尚福斗啥气呢?

倪万喜只说脑壳疼,早饭也不想起来吃,懒在床上胡思乱想。其实,对于去补习这件事,倪万喜不知道在心里犹豫了多少回。他觉得最愧疚的,还是家里的亲人。这些年来,父亲母亲为供他读书,起早贪黑,不知道比寨子里的人辛苦多少倍。父亲才四十多岁,背驼了,牙齿掉了一半,头发上也落了一层灰。母亲也一样,粗糙的双手,满脸的皱纹,憔悴的眼神,总是那样让人揪心。一想起父亲母亲忙碌的身影,倪万喜心里就会莫名其妙地发酸。

倪万喜还没理出个头绪,只听见有人咚咚咚进了大门,接着就响起了洪亮的嗓音:“嘿,大耳朵,你家老师呢?”

倪万喜虽然讨厌寨子里的人叫他爹大耳朵,但是从祁四老爹的嘴里说出来,他就感到特别的亲切。吴成英向祁四老爹说了什么,倪万喜并没有听清楚,那咚咚咚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。厢房的门吱呀一声,祁四老爹乐呵呵的声音就挤了进来:

“小龟儿子!还不赶紧起来,当心太阳把你的屁股烤糊了!”

倪万喜正要翻身坐起来,被祁四老爹的大手给摁住了。祁四老爹坐在他的床头,说:“睡你的,老爹跟你开玩笑哩!酒醉的滋味老爹知道,就算是张飞,喝酒醉了照样难受!只是老爹要劝你,喝酒场合,不要逞能。酒是永远喝不完的,关键是自己要稳得起。老爹今天来找你,是和你商量两件事!”

倪万喜一听,赶紧坐了起来,说:“老爹,你不要客气。只要我办得到的,你说就是。”

祁四老爹把床上的衣服扔给他,瞪着眼睛:“弄感冒了还想不想过年?”

祁四老爹点燃了旱烟,滋地吸了一口,说:“你记不记得,前几年在这里教书的知青老师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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