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长篇节选连载】凤凰春晓(上部)
- 来源:《凉山文学》2019年第二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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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 作者:美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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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 2019-05-23 23:55:18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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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盘古开天地,寨子里真正读完高中的,倪万喜是第一个。
倪万喜孤魂一般,一路气喘吁吁,心跳如鼓。
吴正虎一大早就帮表哥陈宗旺接新娘子去了。往天,有吴正虎陪着,长长的象鼻梁子不知不觉就翻过去了。可是这一天,他觉得时光停滞了,世界也凝固了,剩下的就是他牛一般的喘气声。
他不得不思考这样一个严酷的问题:万一考不上怎么办?以后的路该怎么走?
说下来,倪万喜到区中学读书,完全得益于初中班主任郭玉章。
和吴正虎一样,倪万喜也中在天拱坝中学读的初中。在那一批学生中,倪万喜无疑是他们中的佼佼者。可是,在中考的时候,还是差了几分。
对于这样一个结果,倪万喜感到无比的失落,他的班主任郭玉章却万分高兴。在他看来,要想成为国家人才,就要到真正的大学里去深造。倪万喜中考失利,却以高分考进了区中学。这就意味着,只要他在高中努一把力,以后考大学就有希望。
到了区中学,倪万喜却改变了主意。他没有去读高中,而是去初中补习了一年。对于这件事,他没有告诉家里,他想给世人一个意外的惊喜,包括天天如牛一般下苦力的父母。
乌地吉木以吴姓、陈姓、杨姓、祁姓人居多。倪家在乌地吉木是个小姓,传到倪春富这一辈,只有二十来户人。倪家老老小小加起来,稀稀落落只有十来桌,在寨子里几户大姓人面前,抖瑟瑟的始终抬不起头来。倪家经常受外姓人欺负不说,就是家族内部,也是争来斗去,经常为那巴掌大的田边地角,或苍蝇屎大的利益,甚至一句不得体的话,都会恶语相向,吵得卵子翻天。最让倪万喜感到难以接受的是,他每次回去,倪二老爹都会过来坐一坐,问一问他的学习上的情况。然后,倪万喜老是感到二老爹在关心的背后,隐藏着更多龌龊的隐私。他不止一次听见二老爹用嘎嘎嘎笑声,来维护他们那一房人的尊严:“大耳朵家那个卵皋子,尽想天鹅屁吃!寡骨寡脸,尖嘴猴腮,也是考学校的命?就凭他那副霉相,要是能考出去,老子手巴掌煎鱼给他吃!”
倪万喜憋足了一股气,这一年他变得无比的用功。可是,在补习的这一年中,他的思想却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。那个时候,郭玉章已经调到区中学,担任初中毕业班的把关教师。受郭玉章的影响,倪万喜心里绿油油的欲望在一天天疯长。一个人要有大的发展,就得有更为宽广的舞台,要想实现这个目标,首先就要圆自己的大学梦。倪万喜不仅把初中基础知识补起来,还悄悄把高中课本自学了一大半。到中考的时候,倪万喜做出了一个惊天的举动,他尽捡后面的难题做,把前面基础题部分留成了空白……
倪万喜如愿以偿上了高中,可是那笔昂贵的书学费和生活费,却象沉重的大山压在他身上。他不得不硬着头皮,把复读的情况以及中考的结局告诉了父母。倪万喜在向父母摊牌的时候,隐瞒了最为核心的部分。他不想用自己的狂妄,让天天辛苦劳作的父母受到伤害。他凭着勤奋和刻苦,每次考试用区中学年级第一的排名,证明自己的实力。就是在高考的考场上,他也显得异常的冷静,从容,顺畅,丝毫也没有失误的地方。倪万喜实在想不通,怎么到了现在,还没有任何消息呢?
到了区中学的集镇上,倪万喜头昏脑晕,口干舌燥。不想肩上重重地挨了一巴掌:“嗨,万喜,你体检就回来啦?”
倪万喜回头一看,是他同班的同学赵方禄,苦笑着说:“你不要取笑我,去哪里体检哟!”
赵方禄打量着倪万喜,眼睛一下瞪得多大,把倪万喜拉到了镇政府。
政府办公室的眼镜愤愤地骂一了通,对愣在那里的倪万喜说:“三天的体检,昨天就结束了。你得赶紧进城去,找熟人捅捅关系,多说几句好话,千万不要把这样的好机会错过了!”
倪万喜一听,激动得心都快跳出来了。那一瞬间,倪万喜身上所有的疲劳,被这个激动人心的消息一扫而光。那一阵幸福的眩晕袭过来,倪万喜的脑子飞快地旋转着,他想起了表哥。
倪万喜的表哥叫陈宗旺,当兵立过二等功,退伍回来安置在天拱坝供销社当炊事员。倪万喜的亲戚中,数表哥在外面的关系广,见的世面多。在这节骨眼上,这是唯一的救命稻草。可是,今天是表哥的大喜日子,他哪里脱得开身呢?
三
按理说,亲外甥讨媳妇,当舅的提前三两天就得到场。可是,倪春富并没有把心思放在外甥身上,他心里七上八下,磨磨蹭蹭背着背篼到了地里,他准备割些地埂上的草回去喂牛。倪春富的心里,就像钻进了一只淘气的耗子,冷不防啃他一口,让他浑身直打哆嗦。
看到儿子从山脚急匆匆一路小跑过来,倪春富就觉得有事。当他把大耳朵凑上前去,听明白是怎么回事,呆呆地站在那儿:
“这个咋整?!”
天上,几朵白云正悠悠地从头顶游过。陈宗旺家噼噼叭叭的鞭炮炸得正欢,满寨子里都弥散着硝烟特有的芳香。
这个时候,新媳妇已经接进了门。
总管正在请先生退车马。门前的空地上,摆着一大砣刀头肉,油汪汪的肉上插着双筷子,旁边燃着三柱香。先生嘴里念念有词,端过一碗冷水,运足气力,噗地喷出来一股水雾,大吼一声:
“呔,姜子牙在此,诸神回避!”
话音刚落,先生手里的筛子,骨碌碌飞一般从屋里滚了出来,擦着倪春富的赤脚呼啸而过,吓得大耳朵一下把脚提了起来。
堂屋里挂满了喜庆的牌匾、对联,开心的笑声一浪高过一浪。在祁四老爹的主持下,一对新人正在拜堂。
儿子的事,早把倪春富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。直到这个时候,倪春富还光着脚,背着那半背篼牛草,手里牢牢地簒着那把镰刀,脑袋直往前倾:“陈宗旺,陈宗旺呀!”
陈宗旺从人缝里挤出来的时候,倪春富正不安地搓着他的光脚。
“咋整,这个鬼事情!”倪春富还没把背篼放下来,冲着他的侄儿子直嚷嚷。
倪万喜让汗水浸透无数次的衣服上,已经有了白白的一圈汗碱。他赶紧把考上学校,要去体检的事说了个大概。
一看到这个阵仗,周围的人哪里按捺得住,七嘴八舌都在帮着出主意: